低所得,牽扯太多的經濟政治因素,複雜到難以用正常的思維來理解。身為一個短暫的觀光客,我只能憑著所聽、所看、所聞,試著了解一個強大帝國後裔的真實面貌。
當旅行團一餐餐帶往飯店裡用餐時,街邊可以看到蹲著吃著只有一道菜便當的當地居民,小羅卻說有白飯吃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一餐了。當超市架上琳瑯滿目的進口餅乾、巧克力、洋芋片,沒有一樣是給當地居民消費的,在夜市裡看到的炒水蟑螂、串蛇、蟋蟀或是炸蜘蛛,才是他們勉強吃得起的零嘴。鵬哥當場嚼了隻炸蜘蛛給我們看。這才是道地的柬式料理,我很想嘗試,鵬哥卻說,這不是一般台灣人腸胃受的了得。於是,我理解到在整趟旅程中,我們吃到所謂的風味餐,早已是浮華潤飾過後的產物。
從旅途一開始,鵬哥就耳提面命的交代大家,路邊攤的食物千萬不要輕易嘗試,除非有整天蹲馬桶的打算。小羅開玩笑說,來吳哥窟不怕沒東西看,就怕生病。這國家幾乎沒有醫療可言,非不得已去法國醫院就得花上幾百美元的代價。於是醫療兩個字,在當地人的眼中,是遙不可及的夢想,可能感染小病,或是出了車禍,就準備躺著去見高棉祖先了,尤其是小孩。
在我們飯店不遠處,有一間充滿人性光輝的建築,是由一位瑞士籍的醫生用畢生所有積蓄建造的兒童醫院,在這裡看診是免費的,每日龐大的醫療開銷是由醫生們在世界各地募款而來,每年持續不斷的拯救了數以萬計的小生命。看在醫療資源氾濫的台灣眼裡,可能只是街角不起眼小醫院,對於暹粒人而言,是延續生命最大的寄託。
醫院每星期六都會舉辦大提琴音樂會的義演,藉此將人間關懷的種子散撥出去。每場音樂會雖然只有短短一小時,卻給了村裡的孩子無限希望。早期台灣醫療困頓時,馬雅各、馬偕為我們點了盞燈,當我們有能力時,是否也能像這先賢,拋開政治經濟思維,給予他人援助。
「Give me躺郭」、「Give me 一美金」、「姊姊好漂亮」。在遊覽大小古蹟時,最先迎接我們的,是這些嘴裡用各種語言,努力的乞求一點施捨的小朋友們。他們的童年,是不斷向一團團穿著華麗衣裳、手裡拿著相機的觀光客中伸手度過的。嬌小的身軀,有著堅強的韌性,每一顆糖果、每一塊零用錢,都要靠自己努力掙來。
就連我們上車時,也不放過任何可能得到施捨的機會。他們不偷、不騙、不搶,無辜天真的神情、常常讓人鼻頭有些酸楚,常常讓人不知眼神該往哪裡對焦。他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,未來是什麼,他們可曾想過?
我們乘坐的遊覽車以時速不到四十公里行駛在顛頗的路上時,當地大部分的人,不是騎著嘟嘟車、摩托車就是腳踏車、一邊吸著遊覽車新鮮的廢氣以及車子經過揚起的塵土。摩托車,三貼甚至四貼,都是稀鬆平常之事,而昂貴的安全帽往往只買得起一頂,帥氣的戴在騎士頭上。柬埔寨沒有柏油鋪成的高速公路,到處可見天然紅土的高樹公路。
在一些規模較大的景點門口,地上會坐著一群樂隊,努力的擺動他們瘦骨如柴的肢體,彈奏出不甚悅耳的旋律。越戰埋下的地雷無情的拆解一塊塊原本就皮包骨的肢體,僥倖存活下來的,靠著半吊子的琴藝,希望觀光客能賞光。一陣陣淒涼的歌曲,訴說了他們對生存的渴望,以及表達了政府的無能。我始終沒有勇氣在他們面前按下快門。然而,在這幾天的行程當中,在貪腐無能的柬埔寨國裡,沒有看到自暴自棄的人民,也不見覬覦光觀客皮夾的扒手,更沒有連在歐洲旅遊都要提心吊膽的騙子。他們認分的用自己瘦弱的軀體以及有限的知識,賺取每一分每一文。
嘟嘟車來回四十分鐘的車程,只收取三美金,兩顆棕糖果或一顆人頭大的椰子,只要一美金。到店裡指壓按摩一小時,要價十美金,按摩員卻賺不到五美元。每天早上枕邊的15元新台幣的小費,就可以讓清潔媽媽很打掃得很開心。行前手冊上清楚的告知這裡給小費的標準,導遊領隊每天各100元新台幣,按摩小費一美金,行李、床頭小費2000柬幣(15元新台幣),嘟嘟車、司機小費1000柬幣. 這裡的勞動遠遠被低估,就連小費都如此單薄。
不可思議的是,遊走在觀光地區,我沒有遇到任何一間胡亂喊價的店家。但令人難過的是,有不少來自台灣的遊客,依舊抱著"享受殺價樂趣"的態度,以剝取他們微薄利潤自豪。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,"享受殺價樂趣"的六字箴言,竟毫不修飾的寫在旅行社發給我們的行前手冊上。我不禁懷疑,儒家以仁為本的思想是否存在這些旅客心中。
牽動我的靈魂,也是這五天最大的收穫,是遇到這位穿著米黃色的導遊小羅。
他流著炎黃子孫的血液,柬埔寨是他的故鄉,華語是他後來學的第二外語,一路上小羅用著極為流利的華語、木訥的口吻、行雲流水般的步調向大家訴說每塊石頭背後的故事,將這塊土地上的辛酸、榮耀、驚奇、失落一點一滴的刻印在我的腦海裡。流暢的行程安排,準時逛完所有的景點,讓旅程完全不留遺憾。在每個景點,總能找到最棒的角度,用專業的技巧,幫團員中的對對的情侶,留下最浪漫的回憶。
然而,再詳細的解說,訪間的文獻書籍與語音導覽有著更詳盡完整的考證。而流暢的行程,幫大家照相,是每個稱職、有經驗的導遊都會做的。真正撥動我心弦的,是他血液中對這塊土地熱愛的情懷,談吐間散發的光芒,宛如是妣濕奴神派來人間的使者。
小羅帶過的旅客遍及全球,看盡人生百態,他富含智慧的思想,流露在談吐之間。我最喜歡在遊覽車上,聽他自信的談著柬埔寨的種種現狀,上治國政,下至史地,令人昨舌的政府制度、荒誕的基礎建設、悲情的老百姓。連隔壁的越南、泰國都要來吃豆腐。小羅說的輕鬆,而我們就踏在這些充滿著電影情節的土地上。
其實和台灣風雨飄搖的七零年代一樣,眾多有辦法的人,坐飛機到西方追夢去了。小羅的親戚成了一個個變成馬來西亞、新加坡、美國人,各個過著既文明又舒適的生活,高棉對他們而言,只不過是塊鳥不生蛋的地方。 當他們用金錢在華爾街隨「股海翻騰」時,小羅選擇用文化在小吳哥講解著祖先「乳海翻騰」的故事,一個信念牽動著兩個南轅北轍的夢。
車子緩緩地停在暹粒機場,小羅恭敬用這句話向我們告別:
「小羅的服務在這裡告一段落,這幾天吳哥窟的旅程,如果曾經留下深刻回憶,或者被某段故事、某個角落感動過,請分享給好朋友。當越來越多人來這裡,了解吳哥窟文化時,我們便可以期待有一天,觀光建設可以改變柬埔寨人民的生活。」聽來怪讓人熱淚盈眶的。
在小羅身上,我看到了高棉傳人的光輝,這趟旅程最難忘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