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5月26日 星期日

清水斷崖拂曉團

氣溫日益飆漲,初夏未至的五月,日溫已悄悄突破攝氏三十度。體內的酵素開始活化,蓄勢待發的雙腳,蠢蠢欲動,帶著充沛的精力與好奇心,提早進入暑期狀態。有多少個夏季夠你我燃燒? 有多久的體力可以任我們揮灑? 稍不留神,恐怕已是白髮蒼蒼的佝僂老人。
任何東西都有賞味期限,為了不讓青春提早變質,最好的方法就是反覆的試煉。打從第一次參加粉鳥林划獨木舟後,說好的清水斷崖划槳一延宕就是兩年。
在端午節來臨前的兩周,應景的搖著槳,在破曉前的大海上,等待日出。
清水斷崖獨木舟總共有三個時段可選,清晨、上午與下午,全盛時期有十幾間業者在崇德海灘上經營,五顏六色的獨木舟堆滿沙灘,價格範圍從1000元到1800元。我們相中的是設備最齊全、划行時間最長的好野人拂曉團。
半夜四點鐘集合,在漆黑的夜裡,視線所及只有頭燈前的距離,聽著海浪的狂潮,我們像是準備出海夜襲的水鬼,朝著茫茫大海狂奔而去。
月光下,團員們生疏的練習搖槳,等待黎明。我無心聽講,心思早已隨著視線飄到遠方的天際線,看著一小點的金黃色曙光隨著時間渲染了整片太平洋。
日昇日落,每天都有,我卻難得的看她一回。
幸福,往往在我們身邊環繞,只是我常常忘了張開雙臂擁抱。
萬事起頭難,想體驗划槳的樂趣,先得將獨木舟請下水,
團員幾乎都是獨木舟的新手,今天的海浪非常活躍,獨木舟光是要從沙灘破浪出海,就費了好大的功夫,好多人還沒出海,又被浪給打了回來,未下海人就先濕。
面對朝陽,我躲在友船的後頭,遠遠的欣賞眼前這幅印象派畫作。
沉浸在光與影的世界中,穿得再亮眼的人們,在耀眼陽光背後,都成了片片剪影。
賣力的朝天際線搖槳划去,天上的大圓盤依舊遠不可及,即便划斷了雙臂。
在追求夢想前,第一要件是了解自己。
在這之前,懷有再大的抱負只是一場空談的笑話而已。
反之,有人選擇一不作二不休的原地不動,隨意漂流。
可惜,這裡是人間並不是天堂,起伏的海浪晃動著船身,很快的就令人暈眩的想吐。
你問我究竟賣力向前划好呢?還是停在原地漂流好?
現在的我會回答,用自己最舒服的速度,能與幾個知心的朋友相隨,便是趟理想的旅程。
從海上遙望向山壁,乍見這條連接繁華與樸實的時光長廊,亦是大自然與人類搏鬥所留下的傷痕。
看看那麼多不會划船的團員,划得又慢又暈船,卻一樣玩得開心。
她們在鏡頭前擺出美美的姿勢,留下令人回味的倩影。
  
突然,一條由獨木舟串成的巨蟒,從一旁呼嘯而過,領頭快艇馬達的撲撲作響,好像在取笑我們傻。但對我來說,在海上漂泊的一點暈眩、用雙槳慢划前進的一點疲勞,才是參加獨木舟活動的真正滋味。
想起電影刺激1995中的一段話:
"I guess it comes down to a simple choice: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."
既然來到人間,我們何必急著向終點邁進呢?
海上獨木舟旅程的最後一段,是完美的隨浪上灘,獨木舟垂直於沙灘猛力的搖獎,將能安穩地擱淺在灘頭。取一個善終,是人們終究得學習的課題,好幾艘船沒能打直,獨木舟被淹沒在白浪的翻滾之中,人被教練及時拖了出來,所幸毫髮無傷。
拂曉過後,海上波光粼粼,烈日曬紅了你我的不再細嫩的肌膚。
當我們離青春時的猛男與辣妹越來越遠時,幸好,還有純真笑容無誤地掛在臉上。
貓與我,至今仍是社會化過程中的失敗品,
如果可以選擇,就讓我們永遠做個邊緣的自己吧!!
蘇花公路上,今天的清水斷崖石碑格外孤單,從這裡,望見了遠方的海面上飄著幾葉獨木舟。要不是參加獨木舟活動,我可能永遠不會注意到蒼海中的這些小亮點。
或許,就是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經歷,培養出一點敏銳的洞察力,
而這一丁點洞察力,引領著我們走著跟別人不一樣的路,
而這些獨特的道路,讓我們的生命更加有故事。
在台灣參加過的三次獨木舟活動,觀光取寵皆大於運動本質,
教練帶得相當保守,團員體能皆偏弱,所以沒能划出深刻的記憶,

於是,我期待一場驚滔駭浪,或萬里長征的獨木舟旅程。




2019年5月11日 星期六

我的心在哪?

如果要說出目前的追求,大概就是嘗試新鮮事物了。

這聽起來非常簡單的概念,背後隱含著很大的學問。你是否發現,花費一樣的功夫,相同的時間,有些人在各領域都能駕馭自如,而有些人總是在底層掙扎,單做一件事都做不太好。比努力更重要的事,非平台莫屬了。也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方能看得更遠的道理。
巨人,不是隨處都有,他的肩膀也不會隨便讓人站在上面,要站在上面,先得具備些本領才行。人的一生不斷的在做交換,我們身上是否有吸引巨人的魅力,口袋裡有沒有巨人願意跟我們交換的東西?

不可諱言,在台灣,巨人樂於向台北市中心集中。
工作上,陸博和總經理的肩膀可以借靠一下,生活上,處處有演講與展覽,都是接觸高手的好機會,都能讓原本平凡的思考,擦出些劇烈的火花。我意識到,火花再亮,瞬間即逝。重要的是能從這些火光中,找到屬於自己的追求,內化成個人的信念。
翻滾職場數年,看得越是透徹,越教人心寒,與原本的想像越差越遠。
明知是對的事情,無力去爭取,不想與惡魔打交道,不是沉默,就是離開。
踏入業界的中級樂園,身體與靈魂都面臨著挑戰,
看著有些同事小腹日益凸出,表情越來越虛假,角力攻防越玩越有勁,
幸運的躲過幾次暗箭,卻沒有把握下一刀會不會直接命中要害。
我雖然都是隔岸觀火,或者有著神盾般的臉皮,渴望的卻是一個簡單純淨的環境。
我感覺到自己存在的渺小,懷念起校園時代簡單日子,那種只需與知識為伍,不講人情事故的初級樂園。五年前信誓旦旦的認為自己可以在職場上有片多采多姿的天空,五年後的我漸漸發覺認真經營生活才是王道。
於是,我寄情於書中,在文字的世界裡,讓紛擾少一點,快樂多一些。
我縱情於山水之間,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環境,體會那些從沒看過的風景與生活方式。
讀書與旅行,到頭來講的是同一件事,都是試圖得到對事物的真知灼見。

時光飛逝,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提醒著我,該瘋狂而未瘋狂,該放下卻未放下,該愛的未去愛。多年來,巨人們教導我努力工作、累積存款、鍛鍊體能、學習語文,拼湊好遠遊的條件,為了做個純正的自己鋪路。是條件還不足,是時機還未成熟,我始終沒有勇氣放手一搏,奮力一跳,跳出汙濁的井。
姑且留在井底陽光照的到的角落喘息著。

周末假期變得緊湊,下班後運動課表排的密集,吸收了上班時釋出的空虛感。
我在等待,等待靈魂的呼喚,在年華老去前,來場沒有時程表,只有單程機票的壯遊。

我的心,一直都在,只是暫時沉睡片刻爾已。

套路玩的深,誰把誰當真

環顧台灣的製藥公司,大致上分為兩種營運模式,第一條是傳統的代工生產,第二條是新藥研發。兩種模式有著截然不同的思維與環境,我們出手闊氣的老闆,兩種遊戲都玩,很幸運的讓我看到製藥界的美麗與哀愁。入界磨練六年的我,直到最近才逐漸將遊戲規則看清,只能說當初把產業想的太天真,把人想的太善良。

先聊聊第一條代工生產之路,就是我們熟悉的傳統製造業,工廠遵照著食藥局的規範,製造出品質合格的藥品,供應給藥局和醫院使用。我在化學分析部門工作的四年,就屬於藥品製造其中一個環節。老闆將目標設定在高品質規格的美國市場,於是工廠所做的任何努力,都是為了符合美國食藥署的規範。公司投入大量資源建立完善的品保系統,機器廠房的確效與人員訓練各項環節都設法做的盡善盡美,最重要的是資料的真實性,進入職場雖然面對過各種挑戰、遭遇過不同的難題,不造假的原則,是公司最大的資產。公司歷經美國FDA多次查廠,取得數張藥證,可惜這些得來不易的藥證,所挹注的營業額無法負擔龐大的營運成本,至今財務上依舊處於虧損狀態。每年高層喊的轉虧為盈,都已經聽到耳朵長繭,絲毫沒有起色。

雖然從來沒打過勝仗,但在我眼中,同事們認命在各自崗位上穩扎穩打,埋頭苦幹、任勞任怨的付出青春,遇到問題或瓶頸,力求解決之道,尤其越基層的單位,越是如此。大部分的人,沒有遠大的抱負,更別說懷著崇高的理想,他們像螞蟻雄兵般扛鋤頭上工,祈求分穩定與溫飽。幾年來公司的股價從三百五十滑落到只剩七十,眼睜睜的看著它風光上市,然後幾年後黯然下市,員工們就像敗軍之將,毫無士氣可言。儘管如此,公司的價值始終存在,不同於大部分的本土製藥廠在台灣健保的低價中求生存,我們在美國嚴格的規範下,得以與世界藥廠競爭,我相信只是營運模式還沒到位。在這裡沒有暴利可圖,每一分文都是務實投入的結果。或許這就是目前總經理願意傾全力整頓,寄予它厚望的原因。

第二條是新藥研發,無論是行內行外,研究新藥聽起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志業。於是,給了普羅大眾很大的幻想空間。幻想是很美的東西,像是那道遠在天邊的彩虹,卻不堪人們近距離檢視。我在新事業部門工作的兩年,讓我嘗到的新藥研發的樂趣,不再像代工模式的生硬,但一翻兩瞪眼的臨床試驗,也讓我看清這無底的錢坑,裡頭藏著一堆不為人知的祕辛。抓住台灣投資客貪心又短視近利的弱點,不少旅美藥界巧楚,回台灣打著研發新藥的大旗,靠著在國外藥廠的資歷,擘畫美好的願景,募集到龐大的資金。他們嘴裡說的比做得好聽太多,他們所做的任何努力,都為了及早進入臨床試驗,跳過了大量臨床前的基礎研究,靠著臨床試驗開始到結束的那幾年的光景,吃香喝辣,口袋滿滿。而臨床成與敗,早在粗劣的產品與實驗設計當下,早有了定數,大家心知肚明,只是高層套路玩的深,迷失在金錢遊戲之中。虛實之間,又有幾分自我?

最近,太多偏離科學的決策在我面前拍板,政治考量凌駕於科學素養,決策高層肯定比我有更高的科學涵養,只是在權力與金錢的誘惑下,忘了剛投入藥界時的初衷,做出了讓我們這些後輩都昨舌的決策。如果專業是用來巧取投資人的信任,拿來自圓其說,根基沒有往下扎,台灣的生技業永遠不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。

"You can only understand my madness if you share my passion"

走了幾哩路,我選擇走在第一條代工生產的路上,聽起來十分平庸,卻相對踏實,也對得起那些曾經教育過我的人。


2019年5月1日 星期三

我的光頭主管

陸光偉博士,簡稱陸博,是近半年帶領我的主管,看他頭上一片光禿,底下裝的全是寶藏。

自從去年十月份,陸博、艾倫與我三人,在安成號上奉船長之命,組成新事業部門。撲朔迷離的部門名稱,總讓外人搞不懂我們私底下研究些什麼。半年以來,我與艾倫每天如沐春風跟隨陸博的腳步,開心地執行上級交代的案子,讓所有的思緒彷彿一切又回到了留學時代的明朗,每天早上叫醒我的,是難以壓抑的好奇心,以及和艾倫切磋的激情。船長賦予陸博特殊的地位,借重他的高度,憑他的才氣,期待他在公司開出一條從前所未有朝新藥藍海的航線。我一直以為,在老闆雄厚的資金與陸博的執行力,足以讓我和艾倫在三五年後替安成號營造出一個新的氣象。年初,陸博才為我們擘畫了一整年的新願景,爭取到不少資源,前景看似一片光明。

直到最近,我才明白,這一切都只是我與陸博腦海中的美好想像,
新藥的大陸,從來不是安成號航行的目的地,這短短的半年的華麗航行,只是船長一時興起罷了。
四月初,陸博突然接到上級指示,轉任至安成號旁一艘名為安成生的扁舟上擔任船長,那裏船上人瘦嘴雜,在新藥的汪洋中載浮載沉,大浪一來,隨時有沈船的危機。我和艾倫看不懂這款布局,連陸博本身也是一頭霧水。我們曾經一度好奇,想追隨陸博上船,跟著他繼續航行,他始終沒有正面回應,卻在幾次言談中暗示我們乖乖待在安成號上,方為上策。陸博沒說,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看著他在安成生舟上逐漸凋零的模樣,備感不捨。

陸博為人從不浮誇,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,十足科學家的風範。他樂於傳授經驗,引導後輩思路,宛如春天的陽光,照亮了我們知識的海洋。無論身上頂著船長還是大副的頭銜,他總是透明的將船方向與目標與我們分享,即便上級選的是偏門的航道,都讓我們非常期待,那怕是風險極高的賭注,他都替我們擬好了備案。面對強悍頑固的對手,他謙遜中堅守立場,用科學的力量化解意識形態的僵局,是我們良好的榜樣。他從不在背後催促進度,他相信我們時間管理與獨立思考能力,會有自己處理事情的步調,所以,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替我們搭建一個平台,讓我們在上面充分的揮舞。我與陸博對於工作有類似的信念,便是追求工作熱情,而不是求分安穩,我們希望凡是航行過的地方,回頭一看,皆是數不盡的雲彩浪花,伴著美麗的漣漪,而不是片周而復始、平靜的汪洋。可惜,短暫的半年,我們的舞台僅僅搭了幾根柱子,雖然沒能站穩,但已經讓我們在安成號上看到比以前更遠、更遼闊的視野。

職場上人來人往,就像打在船邊的浪花,短暫微薄到不足以影響船航行的方向,
船員們的積極或消極工作態度,遠比不上船長的一個小小信念。陸博與我的小小夢想與抱負,只是滿足船長後的一丁點追求。我逐漸地明白,面對職場上的變動,唯一能掌握的就是當下的熱情。遇上好主管、好同事,一半是上輩子積來的緣分,一半是靠自己潛能的展現與經營。最後,薪水,只是水到渠成的獎勵。

跟著陸博學習,是我職涯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。即便眼看著所有經手的案子都要前功盡棄,也了無遺憾。
因為,專業,可以放著不用,但真正受用一生的,是學習多元的價值觀以及科學素養帶來的豁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