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哭的基隆,偷偷的讓鐵窗與鐵捲門上了一層鏽蝕的漆,
和平島狹窄的巷弄裡,依舊只容得下車子單向通行,
島上的樓房多年了也了無新意,三五層的老公寓堅強的對抗著海風侵襲。
上回來和平島,已是七年前的事了,
但只要一彎進平二路,聞到那股混有柴油味的空氣,就知道外婆家要到了。
每次我回外婆的和平島,就是舅舅與舅媽最忙碌的時刻,在廚房忙東忙西,為了就是要將小地方的大美食和我們這些台北俗分享。
今天回和平島,舅舅不當廚師,當然就沒有我最愛吃的三杯軟絲與生魚片,
他今天有比當廚師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我走進了外婆家門,磨石子地板冰涼的溫度、木頭櫥櫃上歲月的痕跡以及令人昏睡的燈光,和七年前一模一樣,卻多了一股人去樓空的悲悵。
這幾年來,只剩外婆一人獨自守著這裡,
昨天傍晚,被鄰居發現永眠在沙發上,安詳的走完她人生的旅程。
我的外公,是討海人,在我很小的時候,一場無情的車禍,讓他的生命在最燦爛的時刻,畫下人生的句點。與海搏鬥的他卻在陸上辭世,心中一定很不甘心吧!!
外婆沒有因此倒了下去,經常游泳的她讓她與醫院保持很遠的距離,喜歡四處旅遊的她,到過世界許許多多的角落,如果她有寫遊記的話,一定比派克猴子的旅行箱精采的多。
我的外婆不同於傳統的漁村婦人,她很時髦,很捨得花錢,也不會把積蓄拿來炒房買地,
她小小的房間裡,我看過她在沙漠騎駱駝的模樣,也看過她在大瀑布前的英姿,也有在森林裡騎大象的狂野,每天睡覺時望著貼滿牆上的照片,就好像在環遊世界。我從未和外婆一起旅行過,因為她旅行的時候我還小,我旅行的時候她已經老了。但或許我的血液裡,有著她1/4的基因,所以默默的承襲她大膽花錢雲遊四海的人生哲學。
對於媽媽舅舅阿姨們來說,外婆是嚴母加厲母,甚至可用畏懼來形容,於是造就了一個比一個會察言觀色的能力,讓他們出社會後無往不利,外婆雖然是位學識不豐的家庭主婦,有時會甚至有不合邏輯的無理管教,但我的舅舅阿姨們在她的調教下,在社會上都是既可靠又耐用的螺絲釘。
連和外婆同個屋簷下的小表妹們,小時候就懂得看人臉色,各個機智靈活的特性,
只是身為外孫的我從未親眼領教過外婆發威的功力,每次看到外婆都是和顏悅色的說我很乖又很會念書。
我不知道外婆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,心裡想的是甚麼? 對於這世上是否還有任何不捨或眷戀,
但對我而言,她離開的方式是安詳而無瑕的,
她沒有動用社會龐大醫療資源、沒有遭受與病魔對抗的折磨,
也沒有造成兄弟姊妹爭產的糾紛,連墓園自己都準備好了。
我想,唯一可能會遺憾的就是沒有人在她身旁,陪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吧。
外婆人走了,我並沒有流淚,在經歷數十寒暑的人生舞台後,在桐花綻放的美麗季節,以優美的姿態走下了舞台,是種求不來的福分,
只是我心中仍有著一絲遺憾,就是找不到一張與她的合影,
對於外婆的記憶,只存留在我茫茫的腦海中,
如果時間可以倒轉的話,我一定在留學歸國後去找她,陪她聊聊英國好玩的地方。
還好,在我媽以及阿姨們身上,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影子,有著漁村女人堅毅的性格,以及海風吹不走的大嗓門。
我的外婆
林尤碧玉
享年八十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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