奈米大小的武漢病毒,入侵每一個國家,打亂了人類的秩序,不僅如此,天上的神明拿他沒轍,地下的祖靈也保佑不了我們。受到疫情的影響,在台灣為了防止群聚接觸,超過百人的賽事、活動、演講、表演紛紛取消,有的是政府勒令,有的是民間自發。妹妹的音樂會,取消。我的馬拉松賽事,延期,旅行講座,停辦。登山活動,招不到客人。日子確實少了些趣味,但一想到那些在前線疲於奔命的抗疫英雄,這點無聊變得微不足道。
今年四月一樣有四天的清明連續假期,以往的練續假期,幾乎等同於旅行,只是去近去遠的差別,而今年的假期,就停留在不用上班爾已,過的是簡單的日常。由於武漢病毒喜歡人們群聚,政府特別交代若是忍不住想出遊透透氣,務必保持安全的社交距離,至於掃墓,政府首推線上祭祖,將遠距教學的概念套用在傳統墓園拜訪的模式,減少人群聚集,尤其在密閉的納骨塔內。各大墓園積極配合防疫政策,有的取消接駁服務,有的關起了靈骨塔,目的只有一個,就降低前來掃墓的出席率。
但是,爸媽還是堅持今年掃墓全家必須人到禮到。
長年以來,我們家對於華人三節的習俗,毫不熱衷,端午未必有吃粽划船,中秋節沒期待看到月亮或吃月餅不可,過年更是幾乎沒有在家團員的,至於掃墓這個傳統習俗,對爸媽來說是不須思考的理所當然,但對我來說,只是虛晃一遭爾已。爸媽說,有祖先才有我們,我卻認為,後輩的存在並非祖先意識下的選擇,妹妹說,傳統這種東西沒有對錯,跟著長輩做就不會有損失。我始終沒弄懂祭祖的含意,因為眼前見到的,不就是毫無生氣的一坐土墳或者是一塊墓碑。
這樣的觀念跟著我幾十年,直到今年有了明顯的改變。
有兩個原因,
一個是武漢病毒,一個是淡水阿嬤。
武漢肺炎的全球流行,一星期內可以將健康的人放入棺材,死亡的先後不再是按照年齡排序,只要一個大意,很快地就可能從陽宅搬到陰宅。我開始思考面對死亡的問題,那些開開心心搭郵輪出國享樂的旅客,或者抱著雄心壯志去武漢賺錢的商人,誰知道自己的脖子其實已經放在斷頭台邊待命,生命的無常,並不是我們可以清楚掌握計畫的。我何其幸運,可以健健康康、生活無虞的活到今天,然而,什麼時候躺下,沒人說得準,可以確定是這一天遲早會來臨,而且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遙遠,所以,今日的祭祖活動,也就可以當作是每年一次的賞屋活動。
真正讓祭祖生動的是淡水阿嬤,不是朱立倫口中的那位,是我的奶奶,C.W.Chen的媽媽,高金愛。三年前阿公已經先來金寶山報到,當時在紀錄他生前故事時,有點辛苦 (詳見國材傳),只能勉強從模糊的印象中描繪出他一生的輪廓,而且,之後大概也不會有人再提起陳國材了。
為了不讓憾事重演,我向九十歲的奶奶邀稿,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,用了幾個周末,將她記憶的潘多拉盒子打開,帶領我進入她成長的年代,我彷彿沉浸在日劇阿信的劇情中。故事從他小時候說起,裏頭很多事情,許多人物,爸爸也是第一次聽到,或是第一次產生共鳴。
泛黃的相本中,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,轉眼間已是眼前白髮蒼蒼的阿嬤,
阿嬤和阿公結縭超過五十年,從阿嬤口中我聽到很多她記憶裡阿公的過去,從相親、成家、創業、旅行、退休,到我出生前阿公的模樣。聽著阿公的故事,就好像他還活著一樣。
今年清明時,當我再次來到阿公金寶山的家,站在墓碑前,浮現腦海的是阿公的曾經。
祭祖開始有了溫度,看到的不僅是冰冷花崗岩上的名字,而是他活著時的模樣。
我了解到,人的生命,除了軀體在世的數十寒暑外,還有一種信念,以故事的方式存在他人心中,這樣的生命,可以延續長長久久。
剎那間,我似乎明白爸爸媽媽想表達的意思,我今天能有健康的體魄,基因是祖先幫我篩選好的,能不愁吃穿,追求信念,是他們把我生在台灣這個富裕公平的社會。以至於今天的我才有正面的能量,像搭乘電梯,從馬斯洛金字塔的底端,一路快速的抵達頂端。
我也終於了解,為何爸爸每次都要在墳前,和祖先們報告我們大家都平安,
我們若平安,他們的故事,就會繼續留在我們心中,他們的生命也就有了延續。
掃了近三十年的墓,第一次覺得意義非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