環顧台灣的製藥公司,大致上分為兩種營運模式,第一條是傳統的代工生產,第二條是新藥研發。兩種模式有著截然不同的思維與環境,我們出手闊氣的老闆,兩種遊戲都玩,很幸運的讓我看到製藥界的美麗與哀愁。入界磨練六年的我,直到最近才逐漸將遊戲規則看清,只能說當初把產業想的太天真,把人想的太善良。
先聊聊第一條代工生產之路,就是我們熟悉的傳統製造業,工廠遵照著食藥局的規範,製造出品質合格的藥品,供應給藥局和醫院使用。我在化學分析部門工作的四年,就屬於藥品製造其中一個環節。老闆將目標設定在高品質規格的美國市場,於是工廠所做的任何努力,都是為了符合美國食藥署的規範。公司投入大量資源建立完善的品保系統,機器廠房的確效與人員訓練各項環節都設法做的盡善盡美,最重要的是資料的真實性,進入職場雖然面對過各種挑戰、遭遇過不同的難題,不造假的原則,是公司最大的資產。公司歷經美國FDA多次查廠,取得數張藥證,可惜這些得來不易的藥證,所挹注的營業額無法負擔龐大的營運成本,至今財務上依舊處於虧損狀態。每年高層喊的轉虧為盈,都已經聽到耳朵長繭,絲毫沒有起色。
雖然從來沒打過勝仗,但在我眼中,同事們認命在各自崗位上穩扎穩打,埋頭苦幹、任勞任怨的付出青春,遇到問題或瓶頸,力求解決之道,尤其越基層的單位,越是如此。大部分的人,沒有遠大的抱負,更別說懷著崇高的理想,他們像螞蟻雄兵般扛鋤頭上工,祈求分穩定與溫飽。幾年來公司的股價從三百五十滑落到只剩七十,眼睜睜的看著它風光上市,然後幾年後黯然下市,員工們就像敗軍之將,毫無士氣可言。儘管如此,公司的價值始終存在,不同於大部分的本土製藥廠在台灣健保的低價中求生存,我們在美國嚴格的規範下,得以與世界藥廠競爭,我相信只是營運模式還沒到位。在這裡沒有暴利可圖,每一分文都是務實投入的結果。或許這就是目前總經理願意傾全力整頓,寄予它厚望的原因。
第二條是新藥研發,無論是行內行外,研究新藥聽起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志業。於是,給了普羅大眾很大的幻想空間。幻想是很美的東西,像是那道遠在天邊的彩虹,卻不堪人們近距離檢視。我在新事業部門工作的兩年,讓我嘗到的新藥研發的樂趣,不再像代工模式的生硬,但一翻兩瞪眼的臨床試驗,也讓我看清這無底的錢坑,裡頭藏著一堆不為人知的祕辛。抓住台灣投資客貪心又短視近利的弱點,不少旅美藥界巧楚,回台灣打著研發新藥的大旗,靠著在國外藥廠的資歷,擘畫美好的願景,募集到龐大的資金。他們嘴裡說的比做得好聽太多,他們所做的任何努力,都為了及早進入臨床試驗,跳過了大量臨床前的基礎研究,靠著臨床試驗開始到結束的那幾年的光景,吃香喝辣,口袋滿滿。而臨床成與敗,早在粗劣的產品與實驗設計當下,早有了定數,大家心知肚明,只是高層套路玩的深,迷失在金錢遊戲之中。虛實之間,又有幾分自我?
最近,太多偏離科學的決策在我面前拍板,政治考量凌駕於科學素養,決策高層肯定比我有更高的科學涵養,只是在權力與金錢的誘惑下,忘了剛投入藥界時的初衷,做出了讓我們這些後輩都昨舌的決策。如果專業是用來巧取投資人的信任,拿來自圓其說,根基沒有往下扎,台灣的生技業永遠不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。
"You can only understand my madness if you share my passion"
走了幾哩路,我選擇走在第一條代工生產的路上,聽起來十分平庸,卻相對踏實,也對得起那些曾經教育過我的人。